

2025-09-05
个人简介:
郑文乔,原名郑生虎,男,1962年生, 安徽望江人,大学学历。
现为:中国书法学术委员会委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
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中国书画研究院院士
国家一级美术师
西泠印社签约著名书画家
安徽省青少年硬笔书法协会理事
安庆市政协委员
安庆市诗词协会会员
中国书法家协会安徽分会会员
中国美术家协会安徽分会会员
东莞市理工学院法学院教授
广东科技学院教授
广东省人力资源研究会顾问
东莞市建工信息协会顾问
东莞市人力资源研究会特别顾问
安徽省青少年书画家协会理事
中国作家协会东莞分会会员
郑文乔先生出生于书香世家,友善,谦恭向上,为当今名士。自幼承祖训,悉门研讨王羲之,颜真卿、欧阳询、石涛、八大山人等各大名家,融通贯通,逐渐形成自己作品风格。作品载入多种书画作品集精通诗、书、画、棋,被誉为风流鬼才,其作品多次参加全国书画大赛并获金奖.并被选送加拿大、美国、南非、日本等国和名家收藏。
并被选入:
《当代书画百家》
《当代书法百家》
《当代书法家大辞典》
《现代最具潜力书画家大词典》
《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
《现代最具潜力书画家作品》等多种大型书画集。
已出版有《当代中国名家书画集·郑文乔书画作品》书法卷、花鸟卷、山水卷等。等多种大型书画集。
郑文乔作品请欣赏:
一、《纺车摇碎月光》——作者:郑文乔
母亲离世那年,我十三岁,魂魄却固执地拒绝相信那具墨汁涂就的薄棺里躺着她。哀哭如潮水般淹没灵堂,我立在漩涡中心,木头似的。棺木是东拼西凑的,邻人一根梁,西舍一块板,穷得连铁钉也买不起,只用削尖的虫蛀竹签穿透咬合。无钱买黑漆,父亲翻出半瓶陈墨,刷上去的墨色深深浅浅,像一块块无法弥合的伤疤。母亲,这位旧日名门的闺秀,竟是以如此窘迫又郑重的乡村最高礼遇,告别了尘世的风霜。
她的美,是外婆絮叨旧事时,从时光深处透出的一缕微光。外公本是极力反对这婚事的,可父亲身上那股介乎军人的硬朗与文人的清逸,像磁石吸住了母亲的心。解放后做了妇联主任的母亲,一次偶然重逢,终究嫁给了这个固执得如同磐石的男人。父亲一生挺直脊梁,像一杆永不弯曲的标枪,无论是身着军装的岁月,还是后来文人的清癯模样。这份坚毅,却在家中化作冰冷的铁律。
我的降生,裹挟着滔天洪水。村庄沦为泽国,母亲尚在月子里,便不得不趟进冰冷的泥水,为襁褓中的我搏命。从此,她的身体便成了被风雨蛀空的堤坝——手臂钻心地痛,下肢麻木如木石,病根深种,沉疴难起。三岁起,父亲便用算盘珠子的脆响和《百家姓》、《千字文》的吟哦,为我砌起一道无形的墙。“二一添作五”的珠算口诀,背错一个音节,他的手指便如冰雹般砸落我的头顶。痛楚憋在喉咙里,化作不敢溢出的呜咽。只有母亲,在帘幕的阴影里,偷偷用衣角擦拭眼角。那无声的泪,比头上的包更灼烫。
长夜最难熬。唯有母亲房内那架老纺车的“吱呀——嗡——”,才是我安眠的咒语。她低低哼着古老的童谣,声音像温热的棉线,一圈圈缠绕住我惊悸的梦。纺车的木轮旋转,摇碎了窗棂透进的清冷月光,也暂时摇散了父亲笼罩在屋内的森严寒气。我们兄弟姐妹,对父亲是刻骨的敬畏。归家时,无人敢走正门,只从偏门像影子般溜入。若母亲不在,便像失了巢的雏鸟,惶惶然在屋外游荡,直到望见母亲挎着菜篮或提着水桶、那略显疲惫却无比安心的背影出现在小径尽头,才敢悄悄尾随其后。
父亲那套严苛的规矩,在风雨飘摇的年月里,成了压垮母亲的巨石。即使是文革动荡、家徒四壁的日子,他仍固执地要求饭桌摆上“四菜一汤”。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愁眉深锁。一旦饭菜不合心意,父亲掀桌摔凳的怒喝,便让家成了瓦砾场。若有木匠、裁缝或亲戚上门,母亲的眉头更是拧成了解不开的结。我虽只五六岁,却已懂得潜入冰冷的河里摸鱼,或翻过人家的篱笆偷几把青菜,只为帮母亲渡过那顿责骂的难关。然而,父亲每日布置的功课,背诵《三国》、《封神》、《水浒》里那些陌生艰涩的词句,却如同另一座大山,压在放牛打猪草之后疲惫不堪的瘦小身躯上。夏天,毒日头剥去一层层皮;冬天,冻疮在手脚上开出紫红的花。母亲心疼的目光抚过我的伤痕,却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七岁那年,父亲被揪出,扣上“反革命右派”的帽子。家,彻底坠入深渊。母亲带着我们兄妹,如同风中残烛。纺车的“吱呀”声和织机的“哐当”声,成了黑夜的主旋律。她拼命摇着,纺着,常常通宵达旦。母亲的咳嗽越来越密,越来越深,起初是压抑的闷响,后来竟带上了惊心动魄的腥气——她开始咳血了。肺结核的阴影,像冰冷的蛇,缠住了这个早已透支的女人。我们兄妹的天塌了。田里的活计、母亲的药钱,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父亲被频繁带走,杳无音讯。灶台太高,我垫着凳子,在烟熏火燎中笨拙地翻炒,生活的苦辣辛酸,过早地呛入一个孩子的肺腑。
母亲再也无力摇动纺车了。那曾彻夜歌唱的木轮,与蒙尘的织机一同沉默在角落,落满时光的灰。她蜷缩在四处漏风的土屋里,靠着不知名的乡野土方苟延残喘。没有营养,只有日益加深的绝望,将她丰润的面庞蚀刻成一张枯槁的纸。十二岁那年,我被推进“扫盲班”。可母亲病入膏肓的消息,像鞭子抽打着我。书本成了无字天书,心悬在医院与破屋之间。家徒四壁,告贷无门。父亲依旧杳然。那架纺车,成了屋中最触目惊心的遗迹,一个关于温暖与生机的、业已死去的象征。
一九七五年的寒冬,母亲耗尽了最后一滴血泪,溘然长逝,年仅四十三岁。从此,我生命的底色只剩下灰暗的煎熬。时间在无母的荒原上爬行,每一日都长得令人窒息。
一九七六年春节,冰雪初融,父亲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来了。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目光扫过我们褴褛的衣衫、冻得发紫的脸颊。他坚硬了一辈子的面具,在那一刻猝然崩裂。一滴浑浊的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父亲的泪水。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蹒跚地,一步步挪到墙角。那里,静默着母亲的老纺车和蒙尘的织机。他伸出枯瘦颤抖的手,一遍遍抚过纺车轮上厚厚的积灰,摩挲着织机冰凉的木架。嘴唇无声地翕动,喃喃着只有他和母亲才懂的低语。那架沉默的纺车,仿佛在那一刻,又隐隐地“嗡——”了一声,如同母亲一声悠长的、穿越了生死界限的叹息。
纺车摇碎的何止是月光。它摇碎了母亲名门闺秀的锦绣年华,摇碎了贫病交加的漫漫长夜,摇碎了一个女人在丈夫的固执与时代的狂澜间苦苦支撑的全部尊严与气力。最终,它摇出了一条通往幽冥的、墨汁淋漓的窄路。
母亲走后,那纺车便彻底哑了。可每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那熟悉的“吱呀——嗡——”总会在记忆的深处固执地响起,穿透岁月的尘埃,摇落我心头永不干涸的寒露。它纺出的不是纱线,是母亲被苦难一寸寸抽尽的生命丝缕,缠绕在我余生的骨骼上,成为一道无法剥离的、带着血丝的印记。
二、偷爱我的同学--作者:郑文乔
一段永怀愧疚的青春往事
1. 那年冬天的雪与正气
记忆中的高一冬天,冷得刺骨。我无疑是班里最穷的学生,衣衫褴褛,却自有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强。那时我们二十四个男生挤在一间宿舍,夜间竟遭了贼。大雪纷飞的凌晨,同学们惊慌地发现衣鞋尽失,只能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发抖。早课铃声急促地响着,却无人能起身。
唯独我的那套破旧衣鞋还留在床边——或许连小偷都看不上眼。我穿上唯一的装备,独自踏出宿舍门。雪地上清晰的脚印引领着我,一步一步追寻到学校后门。前方的足迹已被新雪覆盖,再无踪迹可寻。
就在校门角落,雪未完全覆盖的地方,我发现了被小偷丢弃的饭票菜票。我数了数——二百多斤饭票,一百多元菜票。这对一个星期都拿不出五元菜票的我而言,简直是天文数字。我的心狂跳不止,手微微颤抖。
班主任冒雪赶来,见到全班学生都未能起床,顿时怒吼。明白原委后,他也只能咒骂小偷的没良心。同学们冻得瑟瑟发抖,我狼狈地站在老师身旁,最终将捡到的所有票证交了出去。老师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足足两分钟——他知道我是班上最穷的学生之一。
课后,老师按学生报的数分发了票证,分毫不差。我被评为了“五好学生”,自那一刻起,同学们看我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敬佩。
2. 一件不敢接受的毛线衣
高二那年,班里组织看电影《洪湖水浪打浪》。因我个头瘦小,被安排在第二排。正.织的毛线衣。在那年代,这简直是我不敢想象的奢侈品。我慌忙低头溜出影院,却早已不见送衣人的踪影。
周六回家,我将这件事告诉了父亲。他狠狠地责骂了我很久,最后卖掉家里唯一值钱的“钟山”牌手表,凑了二十八块钱交给我。“无论如何都要还给织毛线衣的人,”父亲叮嘱道,“千万别欠别人的。”
回到学校,我四处打听,送衣的同学也讲不明白,只记得个大概模样。这笔债压在我心头,不知如何向父亲交代。那种无法弥补的错误感开始在心中萌芽。
3. 夏日湖畔的倩影
高考那年夏天,我正在水稻田里埋头干活,忽然有人喊说有人找我。我爬上田埂,看见一位穿着连衣裙、脚踩丝袜凉鞋、头发微卷的姑娘站在那儿——手里撑着一把洋花伞,我几乎认不出来了。
我满身泥泞,狼狈不堪。仔细一瞧,才认出是初三的一位女同学。我哥哥、嫂子和父亲也都上了岸,看着这位打扮标致的姑娘,全都呆住了。
姑娘弯腰问好,笑容满面,真如一朵出水芙蓉。她邀请我去她家过暑假,父亲竟同意了。我单纯地没多想,便随她上路。
我们边走边笑,走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才到一个湖边。月亮已经升起,周围芦苇荡被风吹得呼呼作响,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鸟叫。对岸是一个孤岛,也是个渔场,是回民居住地。我一下子慌了神,不知所措。
夏季炎热,她父母为我在树下准备了一张凉床和盖被。我度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次日早晨,同学已为我准备好脸盆水和毛巾,还安排了牙膏牙刷——这些我从未见过,连如何使用都不知道,现在想来颇觉好笑。
她家不吃猪肉,但有吃不完的羊肉。她每天去湖边洗衣服,她父母催我去陪她。日子在充满阳光和笑声中飞逝。暑假即将结束,我得回去上大学了离别那一刻,我坐上牛车,见她泪流满面,却还傻傻地挥手告别,全然不知她已爱上我,更不知道那件毛线衣正是她亲手织的。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她是我整个青春的领衔主演,而我却只是她人生的友情客串。
4. 错过的信与破碎的姻缘
大学期间,我潜心向学,很少回忆往事。直到回城工作后,才又想起那位湖边的同学。报到后第三天,我便去岛上找她,结果发现她已举家搬迁。
内心空落落的感觉顿时袭来。我四处打听,终于得知她在一所学校教书。我兴奋不已,立刻骑上自行车赶往那所学校。
敲开教室门,她手中还拿着粉笔,盯着我看了很久很久,眼里有一丝泪光。我一切不解,她却只说:“你走吧,我们只能永远是兄妹。”我依依不舍地离开,心中充满困惑和失落。
一九八四年冬天,我听说她要结婚的消息匆忙赶去祝贺。在人群中,她看见了我,突然脱下婚纱,冲到我面前拉着我就跑。那天婚礼没能举行,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一路狂奔,天黑时才到她家。见她父母躺在床上休息,见是我,便是一顿埋怨。她母亲拿出一麻袋东西给我看——全是她写给我却被退回的信。
我一下子懵了——我从未收到过她一封信!原来她早已爱上我,而我却不知道,一直以为只是纯洁的同学关系。那晚,她将婚宴剩下的饭菜端上桌,边流泪边与我共饮。我五味杂陈,糊里糊涂地过了一晚,却坏了她的终生。
5. 永难弥补的愧疚
去年的冬天,往事又浮上心头。我不敢直接面对,便找到她乡的书记打听她的近况。书记告诉我,她离婚已经几十年了。
我一时无言,内疚感只能深埋心底。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一片茫然。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永远无法弥补。那种内心的煎熬,无人可以诉说。我常常想,如果当初我能更细心一点,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她的心意,如果我能收到那些信...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时光不能倒流,错误永远无法弥补。我终于理解了鲁迅当年无法弥补过错的心情。那种沉重感,让我的心“很重很重地堕下去”。
6. 岁月的反思
如今回想起来,我才明白什么是“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她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思念与苦楚,而我却浑然不觉。
每当夜深人静,想起对她的忽视,内心总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愧疚感涌上心头。我多么希望时光可以倒流,我愿意用一切去弥补对她的伤害。
然而现实是,根本无力回天,犯下的罪过永远无法弥补。这种愧疚,将伴随我一生。
我只能在记忆中重回那个夏日湖畔,看着她站在芦苇荡中的身影,那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青春与爱情。
青春或许就是这样,那些陪了我们很久很久的人、那些当时看似奋不顾身的爱情,在当时确实都是真实存在且一起欢笑过的。
但它们并非遗憾地错过了,而是人生就是这样,一程又一程,在纷纷扰扰中彼此等待却又彼此错过。
那些无心的伤害,成了我无法弥补的错误,愧疚每天都在侵蚀我的心。我不求她的原谅,只希望这份愧疚能让我在未来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也许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在错过与愧疚中,我们终于学会了珍惜,可惜已经太迟了。
三、《深爱的姐姐——岁月长河中的明灯》 作者:郑文乔
每当北风卷起枯叶,我总会想起童年时那条通往姐姐家的山路。记忆中的山路蜿蜒在灰蒙蒙的雾霭里,路旁的坟地上,枯黄的野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我才七八岁,瘦小的身子裹在补丁摞补丁的棉袄里,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大人后面。山路崎岖,我的草鞋早已磨破,冻得发紫的脚趾从破洞里露出来,每走一步都刺骨地疼。
"就快到了。"母亲不时回头,看着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你姐肯定早就盼着咱们来了。"
果然,还没走到村口,就看见姐姐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围裙,站在老槐树下张望。寒风吹乱了她的头发,鼻尖冻得通红,可她一见到我们,立即露出温暖的笑容,快步迎上来。她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捂住我冻僵的小手:"可把你们盼来了!"
那些年,我是个放牛娃。由于长期营养不良,我的身子比同龄人要瘦小得多,背脊也因为过早承担重活而微微弯曲。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牵着六头牛到后山吃草。晨露打湿了我的破草鞋,冻疮在手脚上裂开血口,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傍晚回家时,衣衫上总是沾满干涸的牛粪。路过的大人们看见我佝偻的背影,总是摇头叹息:"这娃子,被生活压弯了腰啊。"
家里总是冷锅冷灶,妹妹饿得直啃手指头。父亲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院子发呆,眼神里满是无奈与愧疚。有时他会突然把我搂进怀里,粗糙的大手轻抚我弯曲的背脊,声音沙哑:"爹对不住你们......"然后很快又松开,转过身去偷偷抹眼泪。我看见他耸动的肩膀,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
十五岁那年冬天,村里派我去挑江堤。临行前,父亲默默地把自己的棉袄披在我瘦弱的肩膀上,仔细地系好扣子。他的手指颤抖着,最后拍了拍我弯曲的背脊,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在那一刻,我看见他眼中闪烁着泪光,那里面盛满了太多说不出的辛酸与无奈。
江堤上,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我发育不良的瘦小身躯在担子下摇摇晃晃,扁担深深陷进我单薄的肩膀。每走一步,都觉得脊梁快要折断。好心的乡亲们看我实在吃力,总是悄悄少添两锹土,可重担还是在我稚嫩的肩膀上留下永远的印记。至今每到阴雨天,我的后背还会隐隐作痛,那是岁月留下的刻痕。
最难忘的是那个春节前夕。家里粒米无存,妹妹饿得直哭。我拄着棍子挨家乞讨,要到的三个米粑和半升糙米,我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焐着。父亲看见这些食物,眼泪顿时涌了出来,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哽咽着说:"娃啊,爹对不住你......"他的泪水滴在我的脖颈上,滚烫滚烫。
就在这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姐姐带着一身雪花站在门口,三个外甥怯生生地躲在她身后。她解开厚厚的棉袄,从怀里掏出用体温焐着的米糕:"快吃,还热着。"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从自家孩子嘴里省出来的口粮,为了送这块米糕,她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走了整整二十里山路。
十六岁那年插秧季节,我在水田里突然眼前一黑。等醒来时,世界一片漆黑。姐姐得知消息后,连夜赶来看我。她守在我床边三天三夜,不时用温热的毛巾敷我的额头,一勺一勺地喂我喝米汤。当我重见光明时,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她熬得通红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
姐姐是个接生婆,那个褪了色的接生箱里,除了剪刀、纱布,总是放着半块烙饼——那是她接生时主家给的最好的吃食,她总要省下来带给我。无论多晚,只要有人敲门喊接生,她立即就会提起那盏煤油灯出门。很多次,我看见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路上,那盏昏黄的煤油灯在夜色中摇曳,像是永不熄灭的希望之光。
后来我在县城立住了脚,生活渐渐好转。最让我自豪的是给父亲买了台黑白电视机。记得那天,我骑着自行车,小心翼翼地把电视机捆在后座上,走了三十多里山路运回村里。父亲看见电视机时,激动得双手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全村人都来看热闹,不到六点,我家门前就挤满了人。砖块当凳子遍地都是,竹杆高高地摇晃着天线。电视屏幕上的黑白斑点闪烁,播放着《西游记》。父亲坐在最前面,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时不时回头看看拥挤的人群,眼里满是自豪。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姐姐和姐夫在老家开的诊所也越来越有名气。记得那年开春,姐夫背着铺盖卷来找我,说想学医。我立即带他去见卫生局的领导。领导看着姐夫粗糙的双手,问道:"识字吗?"姐夫红着脸说:"只会写自己的名字。"但我还是想办法让他进了县卫校的培训班。
那八个月里,姐夫住在我家的小房间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四十多岁的人,像个小学生一样刻苦。有时我半夜醒来,还看见他屋里的灯亮着。姐姐每隔半个月就会走二十多里山路来看他,每次都带着自己腌的咸菜和攒的鸡蛋。她总是说:"别给你弟添麻烦,好好学。"
功夫不负有心人,姐夫最终拿到了赤脚医生证。临走那天,他紧紧握着我的手,哽咽着说:"兄弟,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记得。"回去后,他和姐姐开了家诊所,因为医术好、收费低,很快就在四里八乡传开了名声。
每年正月初三,姐姐必定带着三个外甥准时来拜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问我:"初六能来姐家吃饭吗?姐给你准备最爱吃的腊鱼。"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立即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好,姐等你。"然后就开始盘算要请哪些人作陪,要准备哪些菜肴。
有一年因为工作原因,我没能如约前往。后来听邻居说,姐姐早早地就开始准备,每天都要到村口张望好几回。那天她从早上等到傍晚,准备的菜肴热了又热。最后夜幕降临,她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空荡荡的村路发呆。邻居劝她:"文乔可能是工作忙,来不了了。"她只是轻轻摇头:"我再等等,说不定就在路上了。"知道这件事后,我心里充满了愧疚,从此再也不敢失约。
如今姐姐老了,白发如雪,皱纹深深地刻在脸上。可她依然清楚地记得每个经她手接生的孩子的生日,记得我爱吃的每一样菜。去年冬天我去看她时,她正在给一个产妇细心包扎。那双接生了五百多个孩子的手,虽然青筋突起,却依然稳健而温柔。
"这些娃都是我从娘肚子里拉出来的。"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在满脸皱纹中熠熠生辉,恍若还是当年那个提着煤油灯,勇敢走在田埂上的年轻接生婆。
姐姐啊,我亲爱的姐姐!虽然我们不是一母所生,但你用半生的艰辛,换来了我一路的坦途。那些年你省下的每一口粮食,走过的每一里山路,接生的每一个婴儿,都化作了照亮我生命的光芒。
昨夜梦里,我又看见你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寒风卷起你补丁摞补丁的衣角,你却把怀里焐得温热的那块红薯塞到我手里:"快吃,还热着。"醒来时,枕巾早已湿了一大片。
这世间至爱,莫过如此。它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而是藏在岁月褶皱里的点滴温暖。姐姐,你是我生命里永不熄灭的明灯。虽然我们血脉不同,但这份深情,早已镌刻在时光的最深处,成为永恒的生命印记。
现在的我也已两鬓斑白,却依然是你眼中那个需要呵护的弟弟。每次离别,你总要蹒跚着送到村口,往我车里塞满各种各样的吃食。后视镜里,你站在夕阳下的身影越来越小,可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在风雪中为我撑起一片天的姐姐。
茫茫人世,我们都是时光的过客。唯有爱,能够穿越血缘的界限,在生生不息的生命长河中永恒流淌。姐姐,若有来生,请让我做你的亲弟弟,换我来为你遮风挡雨,换我来为你点亮前行的路。让我也能用一生的时光,来报答你今世如山海般深重的恩情。
而今每当我坐在窗明几净的书房里,总会想起那个提着煤油灯走在山路上的身影。姐姐,你用最朴素的方式,教会了我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生命中最珍贵的牵挂。这份姐弟之情,早已超越了血缘,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依靠。
岁月可以改变容颜,可以染白青丝,却永远无法抹去这份深植于血脉之外的至亲情谊。姐姐,你是我永远的牵挂,是我心中最柔软的那处角落,是任凭时光如何流逝都不会褪色的温暖记忆。在这漫长的人生路上,是你用无私的爱,照亮了我前行的道路,温暖了我整个生命。
这是一篇非常深刻感人的文章。以下是我对《深爱的姐姐——岁月长河中的明灯》的评论,将从多个角度进行剖析:
这篇文章不仅仅是一篇回忆录,更是一首献给一个平凡而伟大的女性、一个时代以及一种无法割舍的亲情的深沉赞歌。
1. 主题与情感的深度:超越血缘的至亲 文章最核心、最动人的力量在于它刻画了一种“超越血缘的至亲” 关系。作者毫不避讳地点明姐姐是“童养媳生的”(同父异母),但这层关系非但没有成为隔阂,反而更加反衬出姐姐无私之爱的伟大。这种爱,不是出于义务,而是发自内心的善良、责任与坚韧。文章将“深爱”这个主题诠释得淋漓尽致:爱是雪中送炭的米糕,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守护,是省下来的半块烙饼,是村口日复一日的期盼。这种爱,深沉、寂静,却拥有撼动人心的力量。
2. 时代背景的刻画:个体命运与时代苦难的共鸣 文章成功地将个人家庭的悲剧(父坐监、母病危、家徒四壁)置于一个更宏大的时代背景之下。“挑江堤”、“放牛娃”、“冻疮”、“乞讨”、“工分”等词汇,精准地勾勒出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生活充满艰辛的集体时代记忆。作者的“瘦小身躯”和“压弯的脊梁”成为了那个时代无数底层少年苦难命运的缩影。这种描写不仅是个人的哀伤,更引发了一代人的共鸣,触动了读者对那个艰难时世的集体回忆与悲悯。
3. 人物形象的塑造:立体、丰满、令人难忘
· 姐姐:形象光辉而立体。她不仅是善良的姐姐(对家人),更是专业的接生婆(对乡邻),有着“菩萨”般的美誉。她的爱不是简单的付出,更有一种“盼你来”的、带点卑微的渴望,这种复杂心理(准备筵席的忐忑、等待时的失落)的描写,让她从“圣人”回归到一个有血有肉、情感丰富的“人”,更加真实可感,令人心疼。
·“我”:形象同样饱满。我们能看到一个瘦小、自卑、挣扎求生的孩子,也能看到一个知恩图报、奋发图强的青年,最后是一个功成名就却满怀愧疚与感恩的弟弟。他的内心世界被细腻地展现出来:儿时的恐惧、少年的坚忍、成功后的自豪,以及对姐姐深深的依恋与亏欠感。
· 父亲:着墨不多,但极其传神。他那句重复出现的“爹对不住你”、偷偷抹泪的背影、看到电视机时激动的泪水,将一个深陷困境、无力又愧疚的父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4. 细节描写的感染力:于细微处见真情 文章感人至深的力量极大程度上来源于极其出色、克制的细节描写:
· 感官细节:“冻得发紫的脚趾”、“裂开血口的冻疮”、“呵出的白气”、“怀里焐着的米糕”、“煤油灯在夜色中摇曳”。这些细节调动了读者的触觉、视觉、温度觉,让人仿佛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 物象细节:“补丁摞补丁的围裙”、“褪了色的接生箱”、“半块烙饼”、“黑白电视机”、“竹竿摇晃的天线”。每一个物品都是一个时代的符号,一段故事的载体,承载着深厚的情感。
· 动作细节:姐姐“解开棉袄掏出米糕”、“搓着粗糙的双手”,父亲“默默披上棉袄”、“偷偷抹泪”,“我”“拄着棍子乞讨”。这些动作无声却胜有声,将人物的内心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5. 结构与叙事:时空交错,情深意长 文章采用倒叙和插叙,以回忆为线,穿梭于不同时空,将童年的苦难、姐姐的守护、中年的回报有机地串联起来。这种结构如同意识的流动,自然地将最深刻的情感碎片拼接成一幅完整的爱的画卷。结尾的升华——“若有来生,请让我做你的亲弟弟”——将情感推至高潮,是发自肺腑的感恩,也是对这份深情最极致的肯定。
总结:
《深爱的姐姐》是一篇不可多得的优秀叙事散文。它以其极致的真诚、细腻的笔触、深沉的情感和对时代的忠实记录,成功地塑造了一位中国传统女性善良、坚韧、无私的伟大形象,并深刻地探讨了“亲情”的本质——它不在于血脉,而在于无私的付出与刻骨的恩情。
文章不仅让读者为姐弟之情潸然泪下,更让我们窥见了一个时代的背影,感受到了苦难中人性的光辉。这盏由姐姐点亮的“岁月长河中的明灯”,照亮了作者的生命,也温暖了每一位读者的心。
四、苇荡深处的故乡---作者:郑文乔
长江水拍打着记忆的堤岸,我的梦总泊在那片芦苇荡里。故乡枕着江涛,山是眉黛,湖作明眸,星罗棋布的堰塘里,藏着整个童年的欢愉与苦涩。
八岁的我,是苇荡里最灵巧的猴。赤脚踩过带刺的淤泥,细密的血珠渗出来,混着泥水结成褐色的痂。白鹭巢筑在苇秆最密处,要拨开层层苇叶才寻得见。温热的鸟蛋卧在掌心,像揣着几颗跳动的心。分给伙伴时,他们眼中的崇拜让我忘了疼痛。堰塘荷花盛开时,我如黑鱼般钻入水中,摘来的莲蓬滴着清露,小姑娘们别在鬓边,笑得比荷花还明艳。
放牛娃的我喜欢吹笛,笛声总在日暮时分响起。老水牛驮着我踏碎夕阳,六头牛排成长队,牛铃叮当,惊起宿鸟成行。萤火虫提灯引路,笛声所到之处,蛙鸣虫唱都应和着。那时不知,这天地馈赠的乐章,会在往后岁月里反复叩响心门。
命运的急雨骤然而至。母亲化作坟头青草,父亲顶着"帽子"佝偻了腰,弟弟改姓远走,妹妹的哭声夜夜不绝。家徒四壁的雨夜,我和妹妹蜷在漏雨的屋角,听饿极的猪啃食木板。偷,成了活下去的本能。偷南瓜叶喂猪,偷苜蓿草喂牛,偷一切能果腹的东西。腿上狗咬的疤痕,是岁月盖下的生存印记。
最怕腊月洗衣。结冰的堰塘边,棒槌声敲碎寂静。乡亲们的叹息比寒风更刺骨:"没娘的孩子像根草。"我咬紧牙关,把委屈冻成冰碴咽进肚里。冻红的手指搓着破衣,心想若是母亲在,定不会让我受这苦。
夏夜打谷场上,别家搬来门板纳凉,我们兄妹只能偎在稻草堆里数星星。后来读书成了唯一的出路,妹妹只能寄托给哥嫂,妹妹小但很懂事,什么苦话累活都抢着干,离别时妹妹揪住我的衣 角:"哥,别走。"那三个字像三根针,扎在心上几十年。
哥嫂成家后,不想太多累赘,要求分家,那四间破房,父亲问我"你要什么?"哥嫂也盯着我,我对哥嫂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那套发黄的康熙字典。。"父亲怔住了,哥嫂松了口气。那套谁都不识的线装书,成了我全部的家当。
扫盲让我走出泥泞,远离村庄,但每周末回乡,妹妹守望在村口的身影总让我心痛。乞来的米粒掺着砂石,偷摘的南瓜花招来咒骂,雨夜牛棚里相拥取暖的兄妹,是苦难岁月里唯一的暖色。记得有次大雨滂沱,牛棚漏得厉害,我和妹妹缩在干草堆里,听雷声隆隆,她吓得直哆嗦,我给她唱放牛时学的山歌,唱着唱着,雨停了,天也亮了。
妹妹出嫁那天,我盯着那个憨厚青年看了又看。妹妹终于有了好归宿,喜宴上我喝得大醉,不知是欢喜还是怅惘。三姐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城里开会。那个总在雪地里为我刨菠菜的姐姐,那个烧火做饭总给我多盛一勺的姐姐,突然就化作了青烟。她最后留在我记忆里的,是冻红的手指捧着热气腾腾的菠菜汤:"别人想吃我不让,专给我虎弟。三姐走,让我回乡的欲望愈演愈烈,
年过半百,乡愁如野草疯长。听说故乡要建新农村,我连夜赶回。渡口的老船夫认不出我了,只有江水依旧东流。老屋旧址己物去人非,空空如也,唯几棵老槐树还在。抚摸树身上模糊的刻痕,往事如旧,泪水湿润双眼,独自一人绕儿时的脚印,寻觅那儿时的时光。
通过家乡领导关照,终于在哥嫂对面盖起三间瓦房。破土动工那日,我从箱底翻出那本康熙字典,发黄的书页间飘出干枯的荷叶——是当年妹妹偷偷夹进去的。她说:"哥,你不在时,我就闻闻这个味道。"
如今常在这老屋里小住。清晨看对门哥嫂家炊烟升起,傍晚听放牛娃的笛声远去。妹妹抱着孙儿来串门,指着我说:"这是当年捣鸟巢最厉害的舅公。"夜里坐在院里乘凉,芦苇荡的沙沙声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沧桑。
那本康熙字典摆在案头,偶尔翻看,还能闻到故乡泥土的气息。孙辈们围着我,要听当年的故事。我说起偷莲蓬被看堰人追赶的狼狈,说起雨夜牛棚里唱山歌的温暖,说起分家时只要破书的执拗。孩子们听得入神,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着他们稚嫩的脸庞,恍如昨日那个数星星的少年。
原来回家的路,从来不在脚下,而在心里。故乡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血脉里的印记。无论走多远,只要听见芦苇荡的沙沙声,看见长江的粼粼波光,我们就还是那个赤脚奔跑的少年。
长江水日夜东流,带走了光阴,带不走根脉。故乡或许变了模样,但那些深植于土地的记忆,永远在游子心中枝繁叶茂。而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五十年来魂牵梦萦——因为那里埋着母亲的坟,藏着父亲的泪,留着妹妹的笑,还有那个偷莲蓬的少年,永远在苇荡深处等待着归人。
五、别致的老丈人——作者:郑文乔
人生长河中,总有一些人如静水深流,以最质朴的方式在生命里刻下永恒的印记。我的老丈人便是这样一个人——他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惊人的才华,却用他特有的方式,让我懂得了什么是人间至情。
老丈人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村人。记忆里,他总是戴着那顶洗得发白的瓜皮帽,蹲在油坊门口的板条上,腰间别着个老旧烟袋。常年累月的撞油劳作,让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散不去的菜籽油香,那味道混合着他抽的闷烟,成了我记忆里最特别的符号。他的家就在长江边,每年汛期,江水总要漫进那间破旧的土坯房。雨天厨房漏水,雪天锅灶落雪,可就是这样艰难的日子,他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豁达。
岳母是村里出了名的厉害角色,老丈人却总是笑呵呵地避其锋芒。后来我才明白,那不是怯懦,而是一个男人对家庭最深沉的理解与包容。他总是一个人抽着烟,望着长江水发呆,那背影里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心事,我至今仍在揣摩。
我们的缘分始于一场生命的告别。父亲病危时那句"尚未见儿媳,死不瞑目"的嘱托,让我在慌乱中遇见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姑娘。还记得那天在路边,我冒昧地请素不相识的她假扮未婚妻,她先是羞恼,而后又被我的诚心打动。当她出现在父亲病榻前,接过老人颤抖着递来的那个小纸包时,谁又能想到,这一场善意的谎言,竟成就了我们一生的姻缘。
老丈人的出现更是出乎意料。那个戴着瓜皮帽的中年人天天守在我单位门口,非要我娶他女儿。在组织的劝说下,我们在这特殊的缘分中结为夫妻。没有彩礼,没有媒妁之言,甚至在父亲离世四十九天内就完成了婚事。现在回想起来,老丈人那时看似固执的坚持,何尝不是对一个诚信男子的托付?
婚后的日子清贫却温暖。老丈人渐渐成了我生活中的常客,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家门口。两元一瓶的五粮液,一包花生米,就能让我们翁婿对酌半日。酒至微醺时,他总会拍着我的肩膀叫"兄弟",岳母和妻子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这种看似不合礼数的称呼里,藏着的是我们之间超越世俗的真情。
他最爱来我家,不是因为其他女婿不孝,而是因为在这里,他能找到真正的尊重和理解。我安排他在医药公司当保安,他却嫌耽误了来我家喝酒的时间。他说:"一天不见我这兄弟,身上就痒痒。"这句话里,藏着多少老人难以言说的孤独与依赖。
孩子四岁那年,我决定为他们在镇上盖一栋新房。当老丈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那怔在原地、半晌说不出来话的神情,我至今记忆犹新。虽然其他连襟不愿出资,我独自承担了所有费用,但看到二老住进新房时那喜悦的泪水,一切都值得了。
最难忘的是每次陪他回村,他总要敲着脸盆满村喊:"我三女婿回来啦!"那自豪的神情,那洪亮的声音,成为那个江边小村最特别的风景。我知道,他炫耀的不是女婿的能力,而是那份难得的情意。
来广东后,见面日少。可怎料最后一面竟成永诀!老丈人去世三年后我才得知消息,那种痛彻心扉的遗憾,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缺口。岳母说,自我离开后,他日日思念,终日以酒浇愁,最后在念叨中离去。站在他的墓前,我唯有以酒洒地,告慰他在天之灵。
如今每每举杯,总会想起那个爱戴瓜皮帽的老人。他教会我:最深沉的情感往往藏在最平凡的外表下,最真切的关爱常常以最朴实的方式呈现。他一生平凡如土,却在我心中树立起一座爱的丰碑。
老丈人,我的老兄弟,来世还做翁婿,但下次,换我天天带着好酒去找你。我们还要坐在长江边,看大江东去,品人生百味,继续我们这场跨越生死的忘年之交。
江水长流,思念永驻。谨以此文,纪念我别致的老丈人——一个普通的撞油匠,一个不普通的父亲,一个永远活在我心中的真性情的人。
六、五叔的背影---作者:郑文乔
祖父兄弟三人自江西辗转迁至安徽,如同浮萍落定于陌生水土。五叔是幺爷最小的儿子,我们这些侄子辈尚在懵懂之时,他已是村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他终生未娶,并非家贫无力,却是自己执意如此。更奇的是他一身装扮——绣花鞋、耳坠子、蓝布头巾裹住一头青丝,身上穿的是斜襟女式褂子,手中挽一只青花布兜。村人常见他低头缝补,飞针走线间姿态娴静,又或是在灶台前利落翻炒,砍柴时亦自有种柔韧的力道。他活脱脱将自己活成了个妇人模样。
五叔的小院却是村中一方净土。三棵果树依着季节轮番捧出果实:枣子甜脆,梨子水润,栗子饱绽。孩童们最爱聚在那里,五叔总是慷慨地分赠果子,笑声便如树上的鸟鸣一般清亮。他行走时腰肢摆动有韵,背影摇曳,竟比许多村妇更多几分风致。村里人早已习惯他这身装束,东家串门西家闲话,日子被他过得水一般活泛流淌。
我那时不解事,常缠问:“五叔,夏天你总不见人影,去了哪里?”他总以笑搪塞,布兜在臂弯里轻轻晃荡。后来才从大人含糊的言语中拼凑出真相:原来每年暑气蒸腾的农忙时节,五叔便挽着他那只青花布兜,走村串户。他专寻那些门户冷清、独守空房的寡妇人家,以借宿为由轻轻叩开一扇扇黄昏的门扉。竟无一家将他拒之门外。待到立秋后归来,他背上总负着满满一筐馈赠——粮食、新面、各色乡间土产,足以安然过冬。他只需侍弄几分菜园,日子便过得悠闲自在。
我小学放学后总爱往五叔那里跑。一日推开院门,只见他直挺挺躺在堂屋门板上,脸上盖着黄草纸,双手交叠胸前,门扉洞开,寂静无声。那景象吓得我魂飞魄散,尖叫着狂奔呼救。待大人们焦急赶来,五叔却一把掀开草纸坐起,笑得前仰后合——原来只是他闭关“想心思”的一出顽皮戏码。我为此挨了父亲一顿好打,被斥为“不懂事乱讲话”,从此便怯怯地,不敢再轻易踏足那曾带给我无数甜枣与欢笑的小院。
读书,工作,人事渐长。五叔的身影如同他院中枣树投下的影子,在记忆深处被时光缓缓拉长,又渐渐淡去。直到他离世的消息传来,我才惊觉那个独特的人已永远隐入尘烟。更深的痛楚在送葬时显现:因他终生无嗣,按族规,棺木被挡在了祠堂森严的门槛之外。那扇沉重的大门,如同一个冰冷决绝的句号,隔开了他生前身后所有的暖意与人情。他最终被葬在远离祖茔的山坡一隅,孤零零的坟茔,如同他一生在人群中的位置——一道始终徘徊在边缘的、孤清的影子。
多年后的一个秋夜,我独自立于村头。暮色四合,秋风卷起落叶萧萧而下。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背影在村道尽头迤逦而行:裹着蓝头巾,穿着斜襟大褂,臂弯里挽着那只青花布兜。行走时腰肢轻轻摆动,脚下绣花鞋踩着落叶铺就的小径,无声无息,却又摇曳生姿。那背影比女人更女人,在沉沉暮霭里浮动,最终融入愈发浓重的苍茫夜色。
月光无声流淌,照亮了山坡上那方小小的坟茔。五叔一生未曾叩开祠堂的大门,却以其独特的方式,在无数黄昏叩开过人心深处那些同样孤寂的门扉。他以自己的体温交换故事,用流动的背影织就了一张超越伦常的温情之网,网住了乡村里那些被遗忘的角落和同样失语的灵魂。
这身影是一首无韵的诗,飘荡在古老祠堂的阴影之外,在月光照拂的山坡上,获得了永恒而静谧的安顿。
七、外婆的围裙——作者:郑文乔
外婆家孤悬在村庄之外,依河傍山,竹林与果树环抱,仿佛一处遗世独立的方舟。外公操持屠业,寻常人常惧惧避之。唯独外婆,身形高挑,心肠却柔软如春水。每次拜年,母亲总拽我向冷峻的外公下跪,我执意不肯,外公的巴掌便带着风声袭来。每逢此时,外婆便如及时的山风,迅疾地将我拢在身后,恰似一道温厚的屏障,为我隔开所有寒凉。
每逢薄暮,夕阳的熔金泼洒在竹林之间,外婆总是静静立于院中,仿佛一株温婉的树。她那宽大的围裙口袋,于我而言,便是取之不竭的百宝囊——几枚熟透的果子,几块酥脆的米花糖,还有那些叫不出名却甜入心脾的零嘴儿。我每每奔至她身前,她便笑着伸手入怀,变戏法似的掏出那些小小的馈赠,仿佛围裙里藏着整个慈爱的天穹。
许多年之后,我在县城工作,外婆却在寒冬时节辞世了。那日风雪交加,道路泥泞不堪,司机开着吉普车载我颠簸前行。途中腰痛骤起,竟如同被无形绳索捆缚,身子僵直无法弯折。然而车刚停在灵前,我俯身靠近外婆,轻抚她安详如沉睡的面庞,握着她渐凉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滚落。我哽咽着诉说自己的迟到,奇怪的是,当我直起身来,那锥心的痛楚竟如潮水般悄然退去,了无痕迹了。
灵堂内人头攒动,挤满了认识与不认识的面孔。他们见我从县里来,眼神里流淌着一种近乎艳羡的光亮——“吃国家粮”在八十年代,无疑是一种令人仰望的身份。那些热切的话语和目光,竟让我心头浮起一丝久违的、浅薄的得意。与乡亲们寒暄了约莫半个时辰,寒气便如针砭骨,愈发难以抵挡。舅父舅母挽留我陪外婆最后一晚,我以工作搪塞推拒了。临行前,舅母默默将各样土产塞满车尾,我朝送行的乡亲们挥挥手,便钻入风雪中。
车子在泥浆里艰难滑行,开出不过三里,车轮一滑,吉普车竟一头栽进了邻村的水塘。冰冷的塘水瞬间灌入车厢,我和司机浑身湿透,冻得牙齿磕碰不止。幸而村民热心,将两个落汤鸡似的狼狈人又送回了外婆家。换上干衣后,终究只能默默守在灵前,陪外婆度过这风雪交加的最后一夜。
第三日,送外婆上山安眠。按照乡俗,寿高之人棺椁并不立即入土,只暂存林间,搭盖小屋遮蔽风雨,三年后方才归尘。待诸事稍毕,我与司机返回水塘查看。司机道:“你稍等,我去试试。”——怪哉!那辆沉陷的吉普,竟被他轻巧地驶上了塘岸,稳稳停在路边。司机自己也目瞪口呆,唯有塘水在车辙印里晃荡着浑浊的微光,仿佛无声的谜底。
多年以来,那直不起的腰、滑入池塘的车,如同两枚深深嵌入年轮的印记,每每思之,总似有若无地拨动心弦。外婆的围裙,兜满了我童年所有对甜蜜与庇护的想象,最终又盛放起生命最深的诀别与迷离的玄机。
如今我偶尔也系上围裙,立于厨房窗畔,夕照熔金,晚霞如醉——围裙口袋空荡荡的,却总感到一种沉甸甸的温柔弥漫开来。我慢慢懂了,原来那围裙里盛着的,从来不是零嘴果品;那里面层层叠叠包裹的,是整段被夕阳熔化的童年光阴,是生命在偶然与必然间刻下的幽深印记——它最终成了庇护我灵魂的一小片天空,纵使流年飞逝,此心此身也终有可归栖的暖巢。
外婆的围裙,针脚细密,原来是缝进了整个宇宙无声的爱与谜题,供我一生取用不尽,参详不完。
八、 红棺里的奶奶——作者:郑文乔
奶奶端坐堂屋太师椅上,俨然一位阔家的老封君。满头银发挽成高耸的发髻,一支银簪斜插其间,坠下的流苏随她偶尔的轻颔微微晃动,闪着清冷的光。她怀中总卧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狸猫,那猫儿一双眸子精光流转,竟与奶奶看人时威严沉静的眼神如出一辙。她一身浆洗得挺括干净的深色布衣,裹着严严实实白布条的三寸金莲,颤巍巍踏在青砖地上,无声无息。整个家族,无人敢拂逆她的意思,她只需轻轻将雕花拐杖往地上一点,四下便噤若寒蝉。
正堂中央,那口红漆棺木森然矗立,高大得令幼小的我几乎窒息。红得那样深、那样沉,像是凝固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时光,幽幽地散发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威严。我自记事起,它就在那里,仿佛一个沉默而巨大的句点,悬在家族日常的头顶。我没见过爷爷,家族渊薮更如雾里看花,只懵懂觉得,能生养四个儿子、三个女儿,还收留着四个童养媳,将如此庞大家族梳理得纹丝不乱的奶奶,绝非寻常。
然而,这偌大家族里,奶奶唯独对我青眼有加。无论寒暑,每至黄昏,家人必会抱着我,穿过庭院,送到奶奶房中。我总在奶奶的脚后入睡,被褥里常塞着一只温热的炭炉,暖意熨帖着脚心。奶奶总怕我冻着饿着,那上了年纪、微微颤抖的手,不知从何处变戏法般掏出藏掖的点心,温软甜蜜地塞进我嘴里。夏夜她固执地替我掖紧薄被,忧惧夜凉如水。可这独一份的恩宠,却成了我幼小心灵沉甸甸的负担。为何是我?这念头如藤蔓缠绕,日益疯长。
五六岁的年纪,竟学会了暗暗反抗。奶奶唤我递盆,我偏塞给她一个藤编的簸箕;她需要矮凳,我拖来的却是高凳;她要小锹,我扛来的定是锄头。奶奶气得用那裹得紧紧的小脚蹬地,然而一丝声响也无。那无声的愤怒,反而更让我心底慌乱,只想逃开这令人窒息的偏爱。终于,在某个风势沉沉的漆黑夜晚,几个淘气伙伴撺掇着,帮我撬开了那口森然红棺的缝隙。我蜷身钻入,棺内弥漫着陈年木料与漆料混合的、令人心悸的冰凉气味。我屏住呼吸,听着奶奶的拐杖声由远及近。
“笃、笃、笃……”
那声音停在棺旁,万籁俱寂。我再也按捺不住恐惧,抬手在棺板内侧“咚咚”敲了两下。外面陡然死寂,紧接着,拐杖“哐当”一声砸落在地!奶奶惊悸的抽气声刺破寂静:“谁……谁在我棺木里?!” 那惊惧的呼喊,如同夜枭的悲鸣,凄厉地盘旋在屋梁之下。这一吓非同小可,奶奶竟卧床三日不起。我心中愧悔如虫噬咬,却也更怕见她,从此远远看见那颤巍巍的身影,便如受惊的兔子般躲藏起来。
我不在奶奶身边的日子,家里便如炸了锅的蚂蚁。二姐、三姐、大姐轮番上阵,四处搜寻,我仿佛成了她们手中抛掷的烫手山芋,惶惶不可终日。记忆里,奶奶的小菜园在屋后,她虽子女成群,却极要强,凡事亲力亲为,三寸金莲支撑着她倔强的独立。那年盛夏,她日日拄杖去看的南瓜终于熟透了,橙黄饱满。我心中憋着一股莫名的怨气,又约上那几个伙伴,趁夜色将那几个奶奶视若珍宝的南瓜尽数偷走。翌日清晨,奶奶立于园中,望着空荡荡的瓜藤,震怒的咒骂声穿透了整整三条巷弄,三日不绝。父亲铁青着脸,最终提了三斤鲜鱼送到奶奶面前,才勉强平息了这场风波。
时光荏苒,我离家住校读书。奶奶苍老的呼唤,却常常穿透墙壁的阻隔,固执地回荡在我的睡梦里:“虎伢子……我的虎伢子……怎么还不回来陪我……” 家人总是用各种理由搪塞她。初三那年深秋,窗外天色灰白,无风也无雨。三叔的脸突然贴在教室玻璃上,焦急地敲打。我冲出教室,他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声音劈了叉:“快!奶奶……怕是不行了!” 我抛下书本,随他发足狂奔,胸腔里灌满了冷风,心却沉坠如石。
冲进家门,奶奶依旧端坐在那张熟悉的太师椅上,双目半阖,眼神却似她怀中的老狸猫,在昏暗中闪着最后一点幽微而执拗的光。我跪倒在她膝前,握住她枯瘦冰冷的手:“奶奶,您想什么?” 她嘴唇翕动,气息微弱如游丝,喃喃吐出几个字:“芝麻……糊……”
灶上的芝麻糊还温热。我舀起一小勺,小心翼翼地吹凉,送到奶奶唇边。她费力地、极慢地咽下。夕阳如血,正沉沉压向窗棂,余晖斜斜地照进来,给奶奶银白的发丝镀上最后一层温煦的金边。就在那一勺温润的甜香滑入她喉咙的瞬间,奶奶的头轻轻一偏,倚在椅背上,气息如细烟般消散了。屋里屋外,悲声骤起,撕心裂肺,撼动屋瓦。
我独自立在喧嚣的恸哭之外,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泪始终未落,只在眼底深处积着沉甸甸的、滚烫的酸涩。望着奶奶安详如睡去的容颜,那口曾令我畏惧如深渊、又曾藏匿过我荒唐罪孽的红棺,此刻静默地立在堂中。我终于懂得,它并非死亡的冰冷句点,而是奶奶一生磅礴无言的爱最深沉、最坚固的容器——那爱威严如神祇,深沉如古井,固执地只倾注于一人。我在这爱的洪流里挣扎、逃避、甚至以怨报德,最终却被这洪流无声地托起,渡向此岸永恒的寂静与回望。
棺盖合拢,红漆映着惨淡天光。那棺木里的黑暗,曾藏匿过我恶作剧的惊惶;而奶奶心中的幽深,却始终为我留存着永不熄灭的炭火。她以棺为舟,渡尽人间风雨,最终将那份沉重如铁的偏爱,连同那枚斜插的银簪、那无声的三寸金莲,一同沉入时光的河床,成为我灵魂河床上无法撼动的基石——此生此世,唯有那棺木的红,是我血脉里无法漂洗的原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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